一言難盡,我就在喀布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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僅用不到10天時間,8月15日夜間,阿富汗塔利班發言人穆賈希德在社交媒體宣布,已經控製位於首都喀布爾的總統府,且由於阿富汗安全部隊已放棄職責、四散而去,塔利班武裝人員進入首都市內,負責維護社會秩序。

“阿富汗所有人都被赦免,所以你應該滿懷信心地開始日常生活。”8月17日,塔利班宣布大赦所有政府官員。不僅如此,塔利班發言人承諾,今後阿富汗女性“從小學到高等教育階段”都能接受教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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塔利班武裝人員在阿富汗第二大城市坎大哈街頭(來源:新華社)

塔利班的快速推進和迅速奪權讓全世界始料未及。人們都在熱議,時隔46年再現的、美方人士倉促撤離的“西貢時刻”。但更牽掛人心的,還有腳踩這片土地上、親曆阿富汗殘酷與進步的普通民眾。

據報道,塔利班進駐喀布爾後,外出走動的女性明顯減少。有駕車在街頭的市民發現,15分鍾的車程中,沒有見到一個女性。“猶如時間靜止了,什麽都變了。”該市民表示。

一名叫艾哈邁德、試圖逃離阿富汗的當地女性描述,塔利班進駐首都以後,街道上除了偶爾響起劈裏啪啦的槍聲,其餘時候很安靜。但8月16日到了機場,艾哈邁德說,像她一樣想乘機離開的人成千上萬,許多人甚至沒有護照。

她形容,那感覺就像“末日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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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千上萬的阿富汗人湧向機場(來源:環球時報)

8月16日,約千名阿富汗平民湧入機場,追著在跑道上滑行的飛機。他們試圖通過攀爬、截停的方式,搶到逃離阿富汗的最後一張座位票。英媒報道稱,美軍現場開槍驅趕人員,2人因此身亡。另有3人,在飛機起飛後因試圖抓住飛機底部而墜機離世。

絕望地想要離開故土的人,並不能代表阿富汗民眾的普遍情緒。身處首都喀布爾的中國商人餘明輝對南風窗記者表示,對於首都民眾來說,更多人處於觀望狀態。與以前經曆戰爭時一樣,他們待在家裏沉默觀望。而塔利班目前仍在信守承諾,處於和平移交階段。

餘明輝工作地位於城市繁忙商業區,名叫“中國城”,建築牆外掛著中國國旗。在過去一周多裏,他們先在建築外圍,重新加固了一層鐵絲網。8月15日下午,數名中國員工花了約六小時,轉移至更安全地帶。8月16日上午,餘明輝一行轉移至當地朋友家裏,“吃和用的沒有任何困難,(現在)好像到別人家裏做客一樣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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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富汗中國城(來源:觀察者網)

餘明輝來阿富汗已經有19年。長期以來,他見證過當地數次動蕩和暴亂,在突發情況下已經準備好完整的應急預案。但他告訴南風窗記者:“最大的保障,是平時積累的,在當地可靠的阿富汗朋友。”

這一次中國員工的集體轉移,他說,是當地阿富汗人逆著湧向機場方向的人潮,開車接分散兩地的中國人匯合。

這樣大規模的轉移,是他來阿富汗19年來的第二次。

以下為他的自述:

不確定性

我叫餘明輝,在2002年3月14號從伊朗的馬什哈德,通過伊朗—阿富汗邊境,到達了阿富汗的赫拉特。當時美國和塔利班武裝在一些城市還有戰爭,我因此在赫拉特停留了三四天,才抵達了首都喀布爾。

阿富汗的局勢瞬息萬變,即便過去20年,我積累了很多應急預案,也不敢說有百分百的把握。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在2005年,美軍軍車和阿富汗當地派係的車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。一個很普通的交通事故,因為宗教和政治立場的不同,演變成了一場相互開火、對戰的暴亂。

我所在的辦事處離事發地很近,聽到外麵反複傳來的炸彈爆炸的聲響,感受到真實的恐懼。記得當時我們的阿富汗鄰居,冒著危險來到我們院子的外麵,開始從地裏挖東西。挖的是我們過去埋在地下的“中華經貿網”招牌——那是一個用鐵做的招牌,埋得很深。他們阿富汗人最懂阿富汗人,知道這種埋在地下的東西會在暴亂時帶來安全隱患,才費了老大勁挖出來,讓我們收回屋子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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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富汗汽車炸彈襲擊現場(來源:新華社)

這件事讓我很感動,也從此銘記,在阿富汗的很多緊急情況下,當地朋友是最大的保障。

對於這次政權的更迭,我們中國城的員工在一個多星期以前便關注到此事,把建築外層重新加裝了防護網。8月14日,塔利班武裝已經到了首都外圍,我們收到了很多當地朋友的消息來源,決定先歇業三天。

後來,8月15日晚開始,塔利班占領了首都喀布爾,通向機場的路開始堵得水泄不通。很多普通人熙熙攘攘地往機場方向跑,還有很多拖家帶口的、拉著小孩的,坐著車前往機場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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奔向機場的阿富汗民眾(來源:環球網)

在這樣的情境下,8月15日中午,阿富汗的當地朋友逆著人流方向,花了三個多小時,將我們在喀布爾南邊的中國城產業孵化器,即一個占地1萬多平方米的工廠裏的員工,都接到中國城匯合。成功匯合以後,8月16日上午,我們一起坐車前往了當地朋友的家裏,吃、用沒有任何困難,就像在朋友家作客一樣,他們也很歡迎我們。

除了信號差一點,生活無憂。

與變化共存

2002年,我第一次來到阿富汗,眼前出現的完全不是想象得到的樣子。我過去在伊朗經商,和阿富汗相比,伊朗實在是很幹淨。隔一個邊境,僅僅兩三百米的路程到達阿富汗,一路便是漫天塵土,每個人都包著大頭巾,到處都灰蒙蒙的。

我來阿富汗想做外貿,想看看一個打了多年仗的國家有無掙錢機會。

仔細在當地進行多方評估,我認為當地很有商業價值。一是阿富汗96%的商品靠進口,本國生產的產品僅能滿足4%的需求,二是人口結構很年輕,一半以上的人不超過20歲。再加上當地礦產資源豐富,2002年,我在當地申請注冊辦事處,成為戰後最早一批中企,一做就做到今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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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河北鋼鐵集團請來的工程師注冊開建的阿富汗明海鋼鐵廠(來源:觀察者網)

翻看國內的新聞報道,99%的都在寫阿富汗的戰火連天和貧窮,實際這是中國人對阿富汗不夠了解。阿富汗並非是外籍人員所在風險最高的國家。

這個國家的確經常打仗,比如自古以來的教派,像什葉派和遜尼派之間的鬥爭。但是我們作為中國人,在曆史上和它們的任何派別都沒有矛盾。隻要你不主動參與加入,不會和當地人產生矛盾。相反,他們非常歡迎中國人。

但毫無疑問,在阿富汗的生活十分艱苦。阿富汗的中國人很少,我想主要原因不是出自動亂或者對人身安全的擔心。最重要的是,在阿富汗的生活過於儉樸了——這裏沒有任何娛樂場所。我們愛吃的東西,北京烤鴨、川菜……當地都沒法滿足,屬於“要什麽,沒有什麽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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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富汗中國城外的街道(來源:觀察者網)

待在阿富汗意味著生活的不確定性。不光是我們感受到不確定性,包括中國的官員、各地經商者、當地的政府和百姓都不知道這個國家的走向在哪。仔細想想看,阿富汗從一個如同部落社會般非常封閉的社會,一下子跨越到現代憲政社會,這個跨度能否適應所有人?他們(政府)內部都不知道這個國家該怎麽走。

沒有人能預料到這片土地會發生什麽。比如這一次,塔利班這麽快能取得勝利,我認為他們自己也沒有想好(失敗的)預案。塔利班非常樂觀,看他們的宣傳就可以知道,很早就宣傳說占領全國85%的城市了。

事實上,很多阿富汗的農民、普通民眾都不願意經曆戰爭,所以塔利班所到的很多地方屬於和平移交。經曆政權更迭,人們就感覺像換了一個住房一樣。直到最後,塔利班來到喀布爾,一個500萬人口的首都,也就這樣和平移交了。

在我看來,塔利班有一個從幼稚到成熟的時候。1996年9月27日,塔利班攻占首都喀布爾時,做出很多粗野的事情,後麵的結果大家也知道了。而現在我看到的、聽到的塔利班組織,和2002年剛來阿富汗時的,已經完全不一樣。現在它更像一個較成熟的政黨,宣揚現代文明、不允許侵犯私有財產等等。當然他口頭宣揚的,與未來實際行動是否一致,還很難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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遭炸彈襲擊過後的房屋(來源:新華社)

截止到目前,塔利班履行了承諾。進駐喀布爾後,他們沒有開火,提供了很多電話號碼,沒吃沒喝或者有其他需求的人,都可以給他打電話。

麵對塔利班,絕大多數民眾選擇觀望,這與他們以前經曆戰爭時的反應相似。當然,一個新的政權到來,有人恐慌,有人充滿希望,有人對他有懷疑,這都很正常。阿富汗這個國家有三四千萬的人口,每個人處在不同階層、不同民族,不同的位置,他都有不同的答案。


作者 | 南風窗記者 朱秋雨

編輯 | 何子維

排版 | 張茜雯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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